华夏民族对于蚂蚁的观察体会是细致入微的,蚂蚁叙事中体现了其多个物种特性。徐珂《清稗类钞·动物类》曾介绍蚂蚁分类:“蚁,体分头胸腹三部。赤蚁长不及一分,色黄赤。大黑蚁长四五分,山蚁长四分,皆黑色,有光泽。聚群而居,分女王蚁、雄蚁、职蚁三种。女王蚁、雄蚁主生殖。职蚁为不完全之雌体,一主营巢取食,谓之工蚁;一主战斗,谓之兵蚁。其组识尤胜于蜂。女王多数同居,亦不似蜂王之嫉妬专制。雌雄至交尾期生翅,职蚁无翅,多在地下营巢。”(1)徐珂:《清稗类钞》第十二册《动物类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6年,第5671-5672页。就古代文学中的蚂蚁叙事而言,已形成了风格独特的书写传统,亦兼融了民族文化精神的多种人文特征。
一、虚实相生的蚂蚁书写传统
蚂蚁族群随处可见且种类繁多,文学文本中的蚂蚁形象深具特色。书写者不同维度的观察审视,形成独具影响的蚂蚁言说。
首先,蚂蚁喜争斗,且经常群体作战。早自唐代就有儿童游戏时的深细观察载录:
蚁,秦中多巨黑蚁,好斗,俗呼为“马蚁”。次有色窃赤者。细蚁中有黑者,迟钝,力举等身铁。有窃黄者,最有兼弱之智。成式儿戏时,尝以棘刺标蝇,置其来路,此蚁触之而返,或去穴一尺,或数寸,才入穴中者如索而出,疑有声而相召也。其行每六七有大首者间之,整若队伍。至徙蝇时,大首者或翼或殿,如备异蚁状也。元和中,成式假居在长兴里。庭有一穴蚁,形状如窃赤之蚁之大者,而色正黑,腰节微赤,首锐足高,走最轻迅。每生致蠖及小鱼入穴,辄坏垤窒穴,盖防其逸也。自后徙居数处,更不复见此。(2)段成式:《酉阳杂俎》前集卷十七,北京:中华书局,1981年,第167页。
蚂蚁不仅好斗、善斗,令人叹异的是还能有自己的智慧和联络方式。《清稗类钞·动物类》描写蚁斗场面,说东西相望的两蚁穴,天将雨,蚁辄背穴斗:“西蚁数赢什五,东蚁败,乘势蹙之,将傅垒矣,东蚁纷奔告急,遂出穴如潮涌,济师可三倍,逆诸础下。相齮者,相禽者,胜相嗾者,败相救者,相持僵毙不动者,沓然眩目,西蚁伏尸满阶,且战且却。又有蚁自穴中出,向东蚁若偶语者,盖求和也。东蚁稍稍引退,西蚁亦分道收尸。明日视之,则西蚁徙穴益西,无敢东首者矣。”这段文字总体上写“东蚁”因大批援兵而转败为胜,有合写,有分写,宛如一个个镜头展现目前。
好斗特点被人类用来娱乐,就有了“剪蚁须”刺激蚁斗以供观赏之事。袁宏道《瓶花斋杂录》对蚂蚁争斗有体验,说一次过西山,见儿童取松间大蚁,剪去头上双须,它们即彼此斗,咬至不死不休的原因被推测为:“蚁以须为眼,凡行动之时,先以须左右审视,然后疾趋。一抉其须,即不能行,既愤不见,因以死斗。”(3)钱伯城:《袁宏道集笺校》卷二十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1年,第729页。古代“禽戏”动物昆虫表演中,“蚁斗”是一个重要节目。朱梅叔又载:“一人截竹为二管,畜蚁两种,一红一白。将戏,则取红白小纸旗两面,东西插几上。取管去其塞,分置两边。各向管口弹指数下,蚁随出。其行自成行列,分趋止于旗下,排列如阵,其人复出一小黄旗,作指挥状,群蚁即纷纷齐进。两阵既接,举足相扑,两两互角,盘旋进退,悉中节度。久之,即有一群返走,扰乱若奔溃者;其一群争进,其行如飞,居然战胜追奔也。其人复举黄旗麾之,其胜者即返,以次入管,其一群亦络绎奔至,争相入,无复成列者焉。”(4)朱梅叔:《埋忧集》卷四,长沙:岳麓书社,1985年,第71-72页。最为精彩的戏剧场面在《里乘·蚁阵》,其写毗陵市上众人观赏黑蚁和赤蚁各千余对阵,赤蚁蚁帅懂战法,以己方佯退诱使对方黑蚁来追,而后两翼副将伏兵亦出,三面合围。而后胜利者如何?其中描写极其生动精彩:
但见蚁王巨若赤豆,气象英杰,端拱殿中。帅同两副匍匐诣王前,交头隐隐,不知作何语,蚁王首肯,似甚嘉悦。须臾,帅同两副退下,群蚁迎上,交头隐隐,亦不知云何。但见群蚁争前献俘,将所噬黑蚁之首若足,各衔置殿前,筑若京观。王顾左右,似有所论,两蚁似是近侍,下殿不知传何旨。蚁帅又独上殿诣王前,伏听谕旨毕,缓缓退下;两副同群蚁迎上,又交头隐隐不知云何,似俱欣欣有喜色。群蚁便趋至殿前,将所筑京观各衔出,摈弃盒外,始各归列。其人便将赤盒盖好,观者欲散,其人曰:“未也,有赏即有罚,既观献俘,不可不观治罪。”……但见王仰首不知作何语,始罢嘬。三帅稽首谢罪,缓缓退下,王亦退朝,群臣亦各归列。(5)许奉恩:《里乘》卷五《蚁阵》,济南:齐鲁书社,1988年,第160-163页。
蚁群极似人类的军队组织、将帅卒伍,简直被书写成令行禁止、等级分明的军事化集团,当有一定的文学润饰。宋人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卷五载京城瓦肆伎艺有“刘百禽弄虫蚁”。这类表演自宋元以来在许多地区盛行,史不绝书,成为传播渲染蚂蚁智商的有效媒介,对于人们理解看待这一昆虫的能力和形象大有影响,也启发了后来还珠楼主小说的食人蚁群体形象、习性与组织能力等描写。 上一篇:用于外交领域的唐代幻术 下一篇:没有了